芳婷(註:假名)被”送”到我這裏時,只斜斜的掃了我一眼,就歪著頭靜靜的呆視著窗外的成片稻田,一句話也不多說。三個星期前,她開始用刀片割自己的手腕,昨天和男朋友吵架,手上的刀痕錯結血跡斑駁,嚇壞了校長,要她來和我談談;因為覺得被”送”來,她不信任的眼神清楚的說:妳還不是一樣,懂什麼?
芳婷小一那年媽媽離開她和三歲的妹妹,從此失去聯絡。爸爸是泥水匠,在沾著泥土灰砂的日子中掙錢養家;三年後,多了一位阿姨來家中。從五年級開始,她沉醉在網路小說世界,並且是九把刀的粉絲。這樣的成長造就了早熟的她,身體的發育加上心理的渴望,她的世界是錯幻迷離的,有想望中的“愛” 所投射出的陽光,更有莫名的內在衝突而連結的挫折感, 以至於芳婷不知自己怎麼辦: 「我覺得做什麼都沒有用…」。她終於移動眼簾看了我一眼,我讀到了那雙美麗的眼中那一條流動的,迷惑的溪流,輕輕哼唱: 告訴我你愛我,請不要傷害我…
校長主動通知芳婷的媽媽到學校來,兩姊妹看到眼前這位美麗的女人叫她倆”寶貝”, 芳婷手腳不自主的縮了起來,眼睛除了不知所措的看看我,便是望著地板上被歲月磨損的石面。媽媽拉起芳婷的手腕,啜泣了“為什麼妳要這樣? 媽媽不是不要妳們啊…….”聲音顫抖著,包含著澎湃的自責與不捨,排山倒海的淹覆了整個空間,這時我自己的母性也跨越了專業界線,淚水糢糊了我的視線。
媽媽接受我的建議,從此每週固定兩次來學校看姊妹倆。從第二週開始,除了兩姊妹外,她的周圍還圍繞著芳婷的幾個朋友,迭聲的“媽咪長,媽咪短”。這些即將成為國中生的 little women,“媽咪” 對她們都是模糊的字眼,她們也不想搞清楚,媽媽到哪去了,只能習慣性聳聳肩比較輕鬆。
在小團體諮商中,芳婷有了明顯的改變,她不但願意談自己的想法和感覺,還會積極回饋同伴的情緒宣洩。當房間中情緒太過洶湧,幾個女生七嘴八舌的失去了主線時,芳婷也會冷靜的拉出一條線頭說: “好像每個人都在 ‘幹!’ (註),很想找人揍一揍似的”,經她這麼給 “憤怒” 一個標示,憤怒的情緒就得到歸位,其他人也得以輪流檢視自己生氣的點;當芳婷比較與自己聯結時,她的自信和快樂都增加了。
六月中旬畢業典禮,茄荖國小建校三十五年來最轟動的六甲終於要離開了。芳婷雙手捧著一包一包的奬品,走到我身邊,叫了一聲 “老師..”忽然雙手一鬆,大包小包的奬品掉滿地,抱著我哽咽了 ”啊!老師,我會想您…”
(註: 治療中,表達憤怒的字眼是很重要的, 會受到尊重。)
後記:暑假中,石校長為孩子們安排了七週的各項活動,讓他們在學校既能遊戲也能學習; 芳婷志願來幫忙打掃、搬東西,協助照顧學弟妹,成了校長的得力小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