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級的小智是跟著另一位同學跑到諮商室來瞧瞧。那位同學在班上無法安靜上課,一到諮商室在我的邀請下一畫就是一個鐘頭,一邊畫還一邊介紹各種昆蟲、爬蟲的習性。小智主動要求也要畫,一下筆就停不下來,七爺八爺、媽祖娘娘、三太子、戲台子,一一呈現在畫面中。他一面專注的畫一面說,「做壞事的人會被七爺八爺抓回去。」我問他怎麼知道,「我阿公說的!」篤定的口吻沒有半點折扣。
小智的爸爸會打人,和媽媽分居中。她來學校接小智和姊姊時,臉上有些僵硬,反倒是小智特別喜歡爸爸,「爸爸帶我去油漆工作,我就畫畫。」他不喜歡談媽媽,問到甚麼時候看到媽媽,就不耐煩的說:「不知道!」頭腦清楚的他,每星期都會主動過來,將一尊尊的「神明」塗上繽紛的色彩。校長為此驚豔不已,特別推薦給看見希望美育美勞老師,也將畫作貼在校長室。
四年級的姐姐小欣平日總是笑臉迎人,因為課業比較弱,接受補救教學。他會利用下課時來諮商室轉轉,看看他弟弟在畫畫。有一天校長特別找她過來和我談談,因為阿嬤說他最近功課都沒寫完。
小欣顯然比較怕爸爸,喜歡媽媽,有時候媽媽會接她和三歲的妹妹去住兩天,雖然媽媽要上班,還有一位阿姨陪她們。在身材嬌小的十歲小女孩身上;我讀到一股不搭襯的寞落,問她在想甚麼,「…想要媽媽搬回來住….」細細的尾音幾乎聽不到了。
原來,小欣最怕的事情終於要發生了,離婚官司進行到最後,小欣和小智還要出庭。思念著媽媽的小欣內心如何扭曲是可以想像的,更何況還要向法官証明媽媽都沒回家住。她縮在椅子角落的身子像一隻小貓,長頭髮飄落在臉頰,蓋住了眼睛,我伸出手去幫她把頭髮塞在耳後,只聽到她說:「媽媽都會幫我梳頭….」說著說著,淚水似乎刺痛了雙眼,原來努力微笑的她,放聲哭了。這時,治療師的「內在小孩」也被觸動,我一邊承載著小女孩內心的脆弱,一邊告訴他「我知道你的害怕,老師會幫助妳。」
在茄荖的家庭中,酗酒與家暴是毒品之外的另一個問題來源。由於缺乏專業技能的學習和培養,許多男性投入社會較底層的勞力工作,部分的人很年輕就染上喝酒解除壓力的習慣。酒癮在成家之後往往成為經濟壓力及家庭糾紛的源頭,所以學校裡有很多孩子因此而成為單親,小欣小智就是。這些孩子中有些困在爸爸媽媽衝突的中間者角色,往往因情緒困擾而失去學習動機,所以功課也隨便敷衍。在了解小欣的狀況之後,我一方面透過校長與他爸爸及阿嬤溝通,儘量減少在孩子面前指控小欣媽媽的不好,降低孩子的心理衝突;一方面也鼓勵她為自己設定一小步一小步的目標,十個小目標達成就可以領回她自己期待的獎勵。小欣果然很在乎,每天一定寫完功課,上學期還未結束,我們就一起見證小欣的進步,所以我特別到書店去仔細挑選了一個雙層的鉛筆盒,外皮還印刷了冰雪奇緣的公主,小欣接到手中時,眼睛也亮起來了,兩支手摸了又摸,彷彿從來沒有擁有過這麼喜歡的私人用品一樣。
弟弟小智則是另一種方式來順應衝突,他單向認同爸爸,乾脆不太理會媽媽,在學習的情境中他呈現較強的自我導向,能清楚的表達自己,也積極的參與情境,在武術太極拳步的學習,能通過枯燥反覆的練習並在比賽中脫穎而出,才升上三年級已經是一個有自信的學校社團小小代表人。
因為對功課的態度進步,小欣也有機會參加舞蹈班,在每星期的舞蹈課中,小欣彷彿找到了失落的自己,好像第一次對一件事出奇的專注,拉筋抬腿的基本功都全力以赴的練習,享受著學習的樂趣。
現實生活中掙扎在赤字邊緣的孩子很難有機會碰到武術舞蹈等需要額外花錢的課程,「看見希望」所強調的是提供課業與身心平衡的學習空間,同時也在美育藝術的參與中得到部分創傷的療癒。這些都可以在孩子們越來越快樂的笑容中清楚看到。
開學的第一週,校長邀請有意願參加「看見希望」課後照顧班的家長來學校座談。新年度有80個小朋友要參加,小智小欣的爸爸也來了,因為兩個孩子明顯的進步,他內心似乎有一些感觸,臉上的線條鬆了許多。會後還私下跟校長說,「校長,兩個孩子都進步了,我也希望能為學校做點甚麼……」。
校長笑著說:「小孩子都有不同的天份,小智的潛力很高,透過課後照顧的資源,他的藝術與肢體運動的強項都為他建立更多自信……」說著,校長帶爸爸到校長室看貼在牆上看板的「七爺八爺」,看到自己兒子的作品如此受重視,他的臉上浮現著受寵若驚時那種複雜的神情,一時間除了下意識的搔著短短的平頭,只能不斷的點頭,找不到適切的字句表達內心的激動。